天已經黑了個徹底，唯一彎淺白的月高懸著，微弱的熒光映照著一切。

那人悄悄地摸進了一個院子，並沒有發現身後多了一條尾巴。

也是，就算看見了，也沒誰會懷疑到一只看起來只丁點大的小貓崽身上。

即使是昏沈至此的夜色也沒能抹去這座小院的雅致清高，可見布置之人的用心。這地方反而沒有什麽人看守，那人在主臥的房門前頓住腳步，還算謹慎地環顧四周，然後閃身鉆進了屋子裏。

這聽墻根的事兒阿某做得多了，漸漸地變得格外熟練。身形輕盈地借著院墻躍上房頂，正如之前在蘇俟矣屋頂上做的那樣。

“你怎麽回來了，不是讓你拿了錢就走得遠遠的麽？怎麽，是覺得我給你們的報酬不夠多麽？”

說話的是個年輕的女人，聲音清冷幹凈，一如雪山之巔聖潔的蓮一般。借著屋裏明亮的燈火，阿某看見那女人清秀漂亮的臉。但看模樣，倒是配得上這座脫塵別致的小園，只是可惜，是個表裏不一的。看起來如高嶺之花不可攀折，骨子裏卻凈是些偷雞摸狗的腌臜心腸。

“阮夫人誤會了！”那男人一臉焦急地解釋道，“傍晚的時候，我們正準備出城，遠遠地卻看見那個女人完好無損地在街上閑逛，一點兒事兒都沒有，這才趕忙來向你說一聲的！”

“你說什麽？！不是說確定她已經死了的麽？！”剎那之間，女人下意識拔高的音調使她的聲音變得刺耳起來。她一時沒端住那副高冷的相貌，倒顯得越發刻薄起來，“如今府裏上下差不多都已經知道她死了，只是老爺還不信，才沒張羅著喪事，看他那光景，若是那瘋女人再回來，只怕還不知道要怎麽樣呢！一群沒用的東西，連一個女人都對付不了！”

可盡管如此，那男人望向女人的三角眼裏仍帶著幾分癡迷。想也知道，辦事不利還甘願冒著被發現的風險回來挨罵的，怎麽也不會是尋常的主仆關系。

“昨天她逃到大路上時，被老四的飛刀刺穿了心口，那時她的確已經活不成了。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死而覆生……不過你放心，我一定不會讓她活著的。”男人眼神堅定地看著女人，像是許下什麽神聖的誓言似的，十分鄭重地說著。但女人始終皺著眉冷著臉，滿身怒意地盯著別處，卻是連一個眼神都欠奉。

“你上次也說不會讓她繼續活著，可結果呢？她一點兒事都沒有地到處閑逛？！”女人冷笑道，“果然這事就不該找你辦！一個見到血就發暈的慫貨，還指望你幫我殺了那個瘋瘋癲癲的賤婆子？我真是發了昏了！”女人壓著嗓子數落著，從頭到尾都沒正視男人一眼。

男人聽著這些話，不禁垂下頭，原本就不筆直的脊背更顯佝僂之態：“這次一定不會了！”他頓了頓，稍稍平覆了心情，才將自己的部署一一道來，“我已經派弟兄去調派了人手來，老四正盯著那個女人，等請來的殺手一到，立刻就送那個女人上路。”

“連彌不過是個瘋婆子，也值得你們這樣大動幹戈？”

“她身後還跟了個冷面男人，並不好惹。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是敵是友，但也不得不防。”男人解釋道，“不管怎麽樣，我向你保證，今晚定會是那個女人的死期。”

女人的神情都是冷的：“若不是呢？”

男人笑笑：“若不是，就拿我這顆人頭賠給你。”

“你的人頭值幾個錢？遲大寨主，你未免也忒看得起自己了。”女人嘲諷道，神情卻緩和了一下，“罷了，便再給你一次機會，若這次再不成，你也不必再來見我。”

“阮夫人放心，無論這事成或不成，我都不會將你牽扯進來。”

“哼，你知道就好。拿人錢財替人消災，這樣的原則，還請遲大寨主不要忘記。”

“煙橋，我……”男人張了張口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。

女人的臉色頓時又沈了下來，十分不悅地冷聲打斷道：“你叫我什麽？”

“沒，沒什麽。”男人抿唇，不再多言。

“你還杵在這裏做什麽，還不去？”

男人訕訕地點頭，答應道：“是，是。我這就去。”

原來如此。

要殺連彌的並不是蘇俟矣，而是他的妾室阮煙橋。雖不知她與連彌之間有什麽深仇大恨，但這樣一來，事情的經過就不難想象了。

這勞什子寨主此去一定是去找那披著連彌皮的山靈，而找到了那山靈，自然就能見到段煥，正好將誤會解開。

阿某暗暗地盤算著，悄悄尾隨在男人身後。

且說段煥那邊。

昨日傍晚，段煥循著那山靈留下的氣息一路追去，不過一炷香的工夫便在連山鎮外發現了她的蹤跡。但這只山靈的知覺實在敏銳，段煥跟了它沒幾步，便被它逃脫了，於是只好再從氣息中追查它的下落。

段煥沒見過連彌的模樣，幾次都險些與披著連彌舊皮的山靈擦肩而過。幸虧了那山靈的氣息特殊，才不至於追丟了。

山靈機敏狡猾，又極擅躲藏，它本孕於天地，非正非邪，捉妖師的陣法大多都不能在它身上發揮應有的作用，而能對付它的陣法又極易被它躲閃過去，以至於一日一夜過去，段煥連那山靈的衣角都沒能摸到。只能不遠不近地跟在身後。

不過，這山靈似乎並不如他想象的那樣罪大惡極。

例如，清晨時分，一個菜農推著載滿果蔬的木推車路過鎮北牌坊時，木輪不慎磕到了一塊大石子，整輛車都差點翻倒。若非那山靈及時攙扶，這車裏的果子大概就該摔個稀爛了；再如臨近正午時，幾個孩童在鎮外的河邊嬉鬧，其中一個失足落入水中，若不是那山靈及時將他拉上岸來，等段煥趕到時，那孩子只怕早已被那湍急的水流沖走了。

假如沒有這兩樣事情，那山靈該是早就逃脫段煥的視線了。

天色漸漸暗了下來，段煥追著山靈來到連山鎮外的一處樹林。樹林裏栽著成片開過季的桃樹，若添上漫天飄零的淺紅，就會讓他感到十分熟悉。但段煥此刻卻無暇顧及這些，因為山靈生於天地，若她逃入樹林之中，便無異於石牛入海，再也無跡可尋。

但那山靈卻忽然頓住了腳步，不再逃了。

“你別再過來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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